伤疤脸的男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林初明见他一言不发，慌忙追问道“加入反抗军的需要特殊的资质认可吗？”
“不是这样的，只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想加入反抗军的人了。我很惊讶你会这么说。”伤疤脸皱着眉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林初明的肩，“听着，孩子。我知道你似乎缺失了一些记忆与常识，我也不愿意打击你为人类奋战的决心。可很遗憾，反抗军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你看，像我这样穿着这身制服的人，都是正规编制的反抗军，事实上，‘反抗军’这支队伍是战争刚结束时命名的，当时，被驱逐到地下的人类还抱着重返地面的野心。甚至一开始，避难所也作为临时军事设施设计的。但很快，人们就发现操控机器人的主脑并无意于对地下的人类赶尽杀绝，人们便逐渐适应了地下的生活，远离危险安居乐业了近二十年。现如今，所谓‘反抗军’不过是用来巡逻、安保、收集物资的乌合之众，大家都是混口饭吃而已。”男人话语中充满了自嘲的意味。
“和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废话什么。没经历过战争的小鬼哪懂得和平的可贵。”一旁精瘦的黑衣男子啐了口唾沫，不耐烦地瞪着林初明。
确实。只是讨巧地睡了一觉便躲过了灾难的林初明没有立场和资格批判任何人。但林初明记得在雨中伤疤脸给自己讲述战争时的神情。他认为，那一定是愤怒、恐惧、不甘，还有与自己一样的，对自由的信仰与对人类的某种特殊情感。他相信这个经历过战争的男人还没有被现实磨平希望，而林初明也相信，大多数人类都没有放弃抵抗，他们只是缺少一个契机。人类会卷土重来，就像炸弹等待着火星，就像狮子等待着苏醒。林初明不知道是谁选择了自己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来到未来，也全然不知自己的使命究竟是什么。但至少，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林初明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开口，“您，参加过战争吧？”他盯着伤疤脸脸上的那块烧伤。
伤疤脸猛地定住了，“是的。”语气中带着痛苦。
……
“我们都会回到地面上去的。”
林初明用了肯定句。
“一定。”
说完之后林初明又觉得有些羞耻，头脑一热就脱口而出了，讲出来才发现这句话有多么中二。
伤疤脸眼神中似乎真的有什么火光闪烁了一下，精瘦的黑衣男人也一时因为震惊而收起了轻蔑的表情。黄毛的日本青年忽然抢身上前，将精瘦男人右耳的一个银色的类似无线耳机的东西摘了下来，递给林初明。他笑着指了指耳朵，示意林初明戴上。精瘦男人明显有所不满，但却欲言又止，似乎不敢顶撞那个日本青年。
林初明戴上了那个银色耳机。
“这样就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吧。”耳机外黄毛青年依旧讲着日语，耳机内却被自动翻译成了中文。这应该就是先前提到的翻译耳麦，而在此之前他们三个人就应该是靠这个交流的。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参加人类国际联合反抗军？”
“等一下，你想让这个没有接受过训练的小子去参加国联反抗军考试？他连基本的常识都没有。”精瘦男人终于忍不住厉声质疑。
“不好意思，请问什么是国联反抗军。”虽然在此时提问显得自己的确一无所知，有些尴尬，但是林初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国际联合反抗军，由不同国家组织的人类统一战线，真正与机器正面交锋的人类军队，每隔三年都会从各地的反抗军中选拔人才。今年我们H市反抗军也会选出各项能力最优异的5人去首都B市参加国联反抗军考核。这家伙如果不是因为国籍，凭他的实力应该是队长级的，所以这次考核不出意外他一定会被选中”伤疤脸指了指黄毛青年，但显然他也对青年的提案感到迷惑，“这次的选拔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始了，你让这个失忆的小子去参加，恐怕连市内笔试都过不了。”
黄毛似乎对两人的质疑充耳不闻，反而漫不经心地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濑户健介，所属H市反抗军第二小队。请多多指教。”似乎是一个自由散漫的男人，若不是林初明志在拯救世界，而这个男人似乎慧眼识珠。换作平时，林初明一定不想和这种人深交。
“你好，我叫林初明……”
“总之你跟我去一趟基地吧。”健介绕到自行车前，像抚摸老婆的脸蛋一样温柔地摸了摸自行车篮里的那块废铁，“对了，你会骑自行车吗？”
“会啊。”林初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靠你了。这是对你的第一个考验。”健介拍了拍红色自行车的椅垫。
林初明立刻觉得自己受骗了，显然，这个黄毛之所以表现得对自己这么赏识，纯属是想收个免费劳动力，再加上自己在他们眼中是个失忆的傻子，多半显得格外单纯好骗。但事实上，就算自己没有失忆，林初明过去也一向是个盲目乐观、爱好多管闲事的傻子。
算了吧……拯救世界也要循序渐进。
林初明叹了一口气，没有多问，骑上了自行车。
黄毛倒更是不客气，立刻坐到了自行车后座上，挥别了要去巡逻的两个黑衣男人，指挥林初明向基地驶去。前面篮子里的废铁果然如先前所料，重量不轻，再加上后面黄毛的加码，林初明每蹬一下都十分费劲。骑了将近十分钟，已经是汗如雨下。
“到了，前面就是了！”
林初明看到了一个工厂一般的建筑，因为许久没有修缮显得有些破烂，但若放到过去绝对是一个气派的建筑。大门上方印着一个似乎是由地球和五角星组成的标志，但同样因保养不善显得模糊了，看不清具体的图案和字母。
门外站岗的两个男人同样穿着反抗军的黑色制服，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聊着，见到濑户健介的到来还算恭敬地敬了一个礼，又继续闲聊起来。很难将他们的形象和“人类最后的希望”“反抗军”之类的词汇联系到一起去。
进了工厂的大门，健介未等自行车停下便稳稳地跃了下来，林初明也停下车，跟在健介身后，上了一个铁质的直升电梯，这样的电梯只有西方的老电影里有。电梯停靠在了4层，由于地下避难所层高的限制，大多数建筑都不超过10米，而这座基地似乎很高，一直连着避难所的天花板。而4层，也是这座基地的顶层了。
“罗莎小姐！我把那个东西带回来了。”一出电梯门，正对着一个昏暗的走廊，健介远远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招呼道。
房间里穿来高跟鞋的身影，一个女人走了过来，由于黯淡的灯光，一直到她走到近处才能看清她的脸。那女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亚洲人，身材姣好，穿了一身很显身材的灰色格子裙。头发染成了亚麻色，叼着根烟，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红框的眼镜。她径直走过健介身旁，连余光都没有施舍给他。她瞥了一眼林初明，却似乎也没有兴趣过问，最终将目光落到了自行车车篮里的那块废铁上。她用指尖擦去了一层铁上的灰，“帮我把它搬进去。”
她眼中只有那块铁，不知道是在和谁讲话。林初明抬头看了一眼健介，黄毛青年无动于衷地抬了抬下巴，示意让林初明去干苦力。林初明便将那块铁搬了起来，跟着那女人去里面的房间。
女人这才打开了灯，房间里杂乱异常，像是一个维修间，各种机器零件堆得到处都是，又像是一个手术室，正中心的地上放着一个手术台一样的床，旁边围绕着各种机器。
女人让林初明将铁块放到了桌子上，便坐到桌前研究了起来。
“怎么样，能用吗？”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损坏程度不高，只是老化，应该可以用。”女人冷冷地回答。
“这是什么东西？”林初明怕打扰那个女人的研究，就压低声音问一旁的健介。
“零件啊，似乎是个液压制动装置。”健介丝毫没有减小音量。
“收集这个是要制造什么机器吗？”
健介没有回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罗莎！我想带这小子去参加七月份的国联反抗军考核，你帮他做个机械排异测试吧。”提高音量扯着嗓子对女人喊道。
“知道了。你给我安静一点。”女人呵斥了健介，不过很明显，健介并不在意。
“机械排异测试是啥？”林初明被这个女人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他以前从没见过这种强势又漂亮的女人，他不敢多打扰她的工作，只好偷偷问健介。
健介被他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了，故意嘲笑他似地学着林初明小声讲话，“人类要凭血肉之躯战胜机器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参加国联反抗军一般要经过身体改造，就是把你变成半人半机械的改造人。机械排异测试，就是测试你的身体有百分之多少可以改造成机器。”他刻意用说鬼故事一样的口吻。而林初明也确实被他说的内容吓到了。
改造人？又是电影一般的情节，虽然二十年前已经出现机械义肢之类的东西。但若让自己平白无故锯掉一条腿或是一只手，还是听起来很吓人的。
“你让他去床上躺着。”名为罗莎的女人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去吧去吧，我们的英雄。”健介嬉皮笑脸地摆摆手，似乎又在捉弄他。而事到如今，已经表过决心的林初明也是骑虎难下，他只好硬着头皮，面色铁青，躺到了房间中央的病床上。
反正只是个测试，应该不会直接锯自己的手脚的。林初明觉得自己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像一只待宰的家禽，躺到了砧板上。
女人走了过来，将手术台床头一个巨大的扫描仪一样的东西拉了下来，盖在了林初明身上。林初明只能侧过头，通过身旁的缝隙看外面的情况。
一分钟左右过去了，正当他全身紧绷地等待女人下一步地行动时。他注意到什么东西落了下来，那是女人嘴里叼的那根烟。
“这不可能……”传来了罗莎带着颤音地低语，随后健介似乎也跑了过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键盘敲击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让林初明慌了神，难道自己被检查出了癌症晚期？
“请问我怎么了吗？”
“你……”健介想回答，却又把话憋了回去。
“测试显示……”女人也是欲言又止。终于，带着极度震惊的重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的身体，百分之七十八……都是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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